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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80章 銀丘狐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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跟著胡翠兒,劉桑終於來到了銀丘。

本以為會是和洲青丘一樣,圓月不落,夢幻般的所在,誰知到了這裏,一棵高聳入雲的神樹已是半死不活,大地焦黑一片,到處都是殘花敗草。

周圍有許多狐貍,看上去每一只,都是病怏怏的。幾只小狐貍奔了過來,虛弱而興奮地喊著:“翠兒,翠兒……”

胡翠兒摸著它們:“有沒有變乖啊?”

小狐貍們跳著跑著。

胡翠兒帶著劉桑往銀丘深處走去。劉桑道:“這個地方……”

胡翠兒嘆息道:“銀丘早已被人詛咒,這裏的狐貍都已活不久了。”

劉桑道:“是誰做的?”

胡翠兒道:“扶桑教。”

又是扶桑教?

胡翠兒道:“那是三十年前的事,上任扶桑教教主圍住銀丘,逼迫銀丘狐族祭拜扶桑大帝,以扶桑大帝為族中唯一神靈。我狐族自由慣了,如何肯聽他的?誰知那扶桑教主,也不知使用了何種陰陽術法,竟給整個銀丘都施加了詛咒,自那以後,銀丘上出生的每一只狐都壽命不長,一生多災多病。”

劉桑道:“它們為什麽不離開銀丘?”

“沒用的,”胡翠兒道,“就算是離開了銀丘,這詛咒也已是一直跟隨著它們,除了把這份詛咒帶到其它土地上,沒有其它的幫助。”

她將劉桑領進前方一座樹屋,樹屋內,一個狐族老夫人躺在木床上,咳嗽不止。胡翠兒歡快地叫道:“奶奶。”

“翠兒?”老夫人慈祥地看著她,又問,“這位是……”

胡翠兒捧著臉,搖來搖去:“他就是劉桑,上次來的時候,我跟奶奶說過的。”

老夫人呵呵地道:“原來他就是你說的那個,你喜歡的男孩子。”

胡翠兒扭著身子:“還不就是這個沒良心的。”

劉桑汗了一下。

胡翠兒扶著老夫人:“奶奶,你的病……”

“沒用的,”老夫人急咳幾聲,“詛咒越來越強,銀丘所施加的保護愈來愈弱,這個重五之日,只怕已是沒有辦法度過。”

胡翠兒黯然。

老夫人笑道:“生死有命,你在這個時候還跑來看奶奶,奶奶已經很高興了,何況還帶了個帥小夥子。”

胡翠兒喜孜孜地瞅了劉桑一眼。

劉桑與胡翠兒陪著老夫人說了許多話,雖然已是臨近死亡,但老人的豁達與開朗,卻依舊讓劉桑為之起敬。而胡翠兒雖然看似歡快,內心顯然是郁郁難解。

……

老夫人太過虛弱,聊了一會,沈沈睡去。

劉桑陪著胡翠兒來到外頭,坐在一根樹枝上,看著蒼白的天空與焦黑的大地。

胡翠兒低聲道:“這裏本來是跟青丘一般,帶著天色的魔力,不管是白天還是晚上,月亮都是圓的,太陽的光芒永遠照不到這裏。就是靠著銀丘的魔力,大家才能堅持到現在。但是每年端午,詛咒就會強上一分,魔力則會弱上一分,到這個端午,魔力將會完全褪去。”

劉桑道:“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?”

胡翠兒低著腦袋:“也許只有向扶桑教低頭,或許能夠求‘東聖’尤幽虛解開銀丘和大家身上的詛咒,但是為了與扶桑教對抗,己經死了那麽多的同胞,這裏的每一寸土地,都沾染著我們同胞的鮮血,和對扶桑教的恨,要銀丘去向尤幽虛乞求憐憫,大家都寧願一死。”

劉桑輕嘆……這種選擇是對的麽?他也說不清楚。

尊嚴與生命,到底哪個更加重要?

胡翠兒又道:“此外還有一個辦法,卻也是無法做到。”

劉桑道:“什麽辦法?”

胡翠兒道:“剩下的辦法,就是墟火。”

劉桑道:“墟火?”

胡翠兒道:“爺爺說,那是當年燧人氏從宇宙間盜來的天火,可以化解世間所有的詛咒,這墟火曾經落在大秦始皇帝手中,又被始皇帝藏在五座地宮裏。”

劉桑嘆道:“所以你才要進入地宮?”

“但是這一次,我卻是偷跑出來的,”胡翠兒黯然道,“在知道彭鋸山有一座始皇地宮後,我趕緊找上爺爺,但是爺爺已經用星占之術算出,墟火並不在這一座地宮裏。只是、只是……”

劉桑摟著她:“只是、你還是想試上一試?”

胡翠兒輕輕地“嗯”了一聲。

劉桑想,如果是他,他也會這樣做的。

兩人聊了一陣,胡翠兒在她祖母面前雖然強裝笑容,身心其實早已疲憊,很快就在他懷中沈沈睡去。劉桑輕嘆一聲,抱著她跳了下去,往旁邊空屋走去,將她放在床上,輕輕蓋好。

來到外頭,看著只餘下黑白兩色的天地,和垂死的神樹,他心中嘆息一聲。生生死死,這世上總有許多不如意的事,誰也沒有奈何。

沈思間,旁邊傳來慈祥的聲音:“小夥子。”

劉桑扭頭看去,卻是胡翠兒的祖母來到外頭。老夫人拄著拐杖,道:“小夥子,你可有空,陪我走走?”

劉桑踏上前去,扶著老夫人。老夫人僂著背,顫顫地往林間走去。

劉桑道:“奶奶,你怎麽不多休息一下?”

老夫人嘆道:“人越老,便越是睡不了幾下,大概是知道自己,反正以後有的是時間休息。”又笑道:“看你這小夥子,也是蠻聰明的樣子,怎的也是一臉深沈,跟翠兒一樣想不開的樣子?年紀輕輕的,還是看開些好。”

劉桑道:“翠兒她……”

老夫人道:“翠兒是個好孩子,就是玩心重了些,她上次來到這裏時,動不動就跟我談起你,不過我本以為,你是不喜歡她的,現在看來,是我這老太婆多心了。”

劉桑錯愕道:“奶奶又沒見過我,怎會有這種想法?”

老夫人笑道:“翠兒那丫頭,只要一提到你,就是跳來跳去,開心得不得了的樣子,她這丫頭看著胡鬧,其實沒什麽心機,只覺得既然是自己喜歡的人,我只要對他好,他就肯定也會對我好,哪裏會去想太多?卻不知道,人有七竅,人心也有七竅,人的七竅是看的見的,人心的七竅是看不見的。她提到你時,雖然興高采烈,但從她提到的細節來看,你似乎對她並不如何熱情。更何況,她以前顯然騙過你,雖然她自己沒有當一回事,但我知道,對於人族來說,被欺騙的感覺是很不好受的,所以,我一直擔心你會想得太多,現在才知道是我這老太婆子想太多了,你跟翠兒一樣,都是好孩子。”

劉桑暗道慚愧。

老夫人道:“等翠兒醒來後,你帶她離開這裏吧,這個地方,不適合多待,等到了端五之日,只怕沒有人能熬得過去,我也不想讓她看著我們一個個死在這裏。”

劉桑心中無奈,照她所說,銀丘裏的這些狐貍連端午都熬不過去,不要說照青丘那只老狐貍的星占,墟火根本不在這座地宮,哪怕真的在那裏頭,娘子要到端五之日才會登上彭鋸山,就算打開了地宮,內頭想必也是機關重重,根本來不及救他們。

從一開始,胡翠兒所做的,就是毫無意義的事嗎?

林子深處,有一個較大的倉庫,他將老夫人扶到內頭。定睛看去,周圍放著許多書卷,四面還掛著各種符咒和象征金、木、水、火、土五行的圖案,以及其它各種扭曲的古篆。

劉桑道:“奶奶,這些是……”

老夫人道:“這些是三十年來,我們銀丘狐族眾多術士收集到的陰陽家各種寶典,銀丘所中的詛咒乃是一種陰陽術法,我們一直希望能夠從這些典藏中找到破解之道,只可惜這麽多年來,其他人死的死亡的亡,到現在,就剩了我這一個老太婆子。其實我也知道,就剩下這一個月,那麽多人都做不到的事,靠我這老婆子也沒什麽用,只是每天都要到這裏來,已經習慣罷了。”

又道:“你去陪翠兒吧,等她醒來,就帶她離開這裏,她應該會聽你的話。”

劉桑口中應道:“我再陪奶奶一會。”環視著周圍的各種篆字、圖案,忽又問道:“這五張長幅中,每幅各有五個古篆,這一幅是金木水火土,另外四幅卻是什麽?”

老夫人道:“陰陽家的陰陽咒法,雖然變化萬千,但總的來說,按術數,可分為六種,按根源,可分為五類。”

劉桑道:“哪六種?”

老夫人道:“這六種,乃是陰陽‘六式’,即天文、歷譜、五行、蓍龜、雜占、形法。”

劉桑道:“那又是哪五類?”

老夫人道:“不管六式如何應用,終歸到底,都無法脫出‘五’之應用。陰陽家以‘易’為本源,易分陰陽,陰為地,陽為天,天數五,地數五,陰陽之數五十有五。按陰陽家的說法,這五十有五的‘五’,便是陰陽術法的‘根源’,又分為五化、五色、五聲、五氣、五動!五化者:生、長、化、收、藏。五色者:青、赤、黃、白、黑。五聲者:呼、笑、歌、哭、呻。五氣者:風、暑、濕、燥、寒。五動者:握、憂、噦、咳、栗。各類術法,俱是由此而出。”

劉桑又轉了一圈,忽問:“奶奶,這幅上的‘叁伍以變,錯綜其數,通其變,遂定天下之文,極其數,遂定天下之象’,為什麽前面少了一個‘叁’字?難道是有什麽奧妙在裏頭?”

老夫人卻是錯愕:“叁伍以變?”

劉桑跟著錯愕:“《周易》上難道不是‘叁伍以變’?”

老夫人怔怔地看著他,好半晌,才苦笑道:“我們根本無法找到完整的周易,只能找到易傳,而易傳卻是儒家孔丘修改過的‘易’,就算這樣,我們所能找到的易傳,也是殘缺不全。聽說陰陽家藏有全本《周易》,只可惜我們卻無法得到。”

劉桑這才反應過來……原來這裏少個“叁”字,不是有什麽深刻奧妙,只不過是缺了字……

老夫人疑惑地看著他:“你以前讀過易經?”

劉桑趕緊又把“小時候遇到個溪邊坐了一年多,不吃不喝的怪人,怪人教他讀書寫字”的事說了出來。

老夫人自是將信將疑。

劉桑又向老夫人問了許多與陰陽咒術有關的知識。

他對《周易》原本也就有了許多研究,而陰陽家的《月令》、《五德始終說》等,他也從古玉裏找到,讀了不少。但這些只是陰陽家陰陽咒術的源頭,就好像數學是物理化學的源頭,但並不表示數學學得好,物理化學也一定學得好,但反過來,若是連數學都學不好,物理化學也別想有多好。

老夫人為了解開扶桑教前任教主所下的詛咒,這三十年來,與銀丘狐族的其他高人全力鉆研陰陽咒術,雖然最終還是無法破解詛咒,但對其已經有了許多了解,於是一一解答,而劉桑的理解力卻是出乎她意料的強,觸類旁通,總是能夠輕易理解過來。

所謂“玄術”,最早便是道家的道術與陰陽家陰陽術的統稱。而道家更專註於對宇宙洪荒的哲學性理解,以及治民安邦的黃老之術,對玄術的研究,又要遠遠落後於陰陽家。

在劉桑的上一世中,儒、道、釋三教鼎立,但那個時候的道教其實已不是純粹的道家,而是道家和陰陽家的融合,各種“仙術”、“符咒”其實都是陰陽家的東西。

而在這一世中,陰陽家的玄術早己擴散開來,如夏召舞的五彩靈巫順逆法,與陰陽家的玄術在本質上已沒有太多區別,都是對五行相生相克的運用,甚至已超越了陰陽家的大多數術法。

但是陰陽家的“咒”,卻仍然是陰陽家的秘傳。

在老夫人的講解中,劉桑暗自忖道:“原來陰陽家的咒術,乃是以陰陽二氣為媒介,催動五化、五色、五聲、五氣、五動,以影響天地五行、人體五臟。以前總覺得,傳說中的仙人念出咒語,便能發出神奇效用,傷人於無形,幾近瞎扯,但要是按陰陽家咒術的理論,其實便是以‘五聲’摧毀敵人‘五臟’,不知原理的人,自是覺得這種‘咒’極是神秘。”

又忖道:“天亦有五行,地亦有五行,人亦有五行!銀丘和此間狐族所受的詛咒,便是因前任扶桑教主以強大咒法,借五化、五色、五聲、五氣、五動,擾亂此間天地之五行,以及這些狐貍的體內五行,而其中又涉及到陰陽家的‘六式’,要想破解,自然極為困難。但若是知道原理,其實也不是完全無法做到,只是他們收集來的大多只是陰陽咒術的應用和效果,而像《周易》、《月令》這類陰陽咒術的基礎理論,他們連找都無法找齊,對陰陽咒術的了解只涉及表象,自然無法找到破解的辦法。”

老夫人長嘆道:“翠兒差不多也要醒了,你回去吧……”

劉桑卻突然下定決心,看著老夫人:“如果可以的話,請讓我留下來。”

……

……

劉桑在一本本書藉間走動,又時不時看著周圍一張張寫滿古篆的長幅,忽地生出感應,見一只火紅小狐從遠處的枝頭間躍來,穿過窗戶,變化成紅裳少女四腳朝地落在地上,卻又撲了過來。

劉桑將她的腦袋按住。

“桑公子,”胡翠兒驚喜地看著他,“奶奶說,你要留在這裏,幫大家解除詛咒?”

劉桑道:“試上一試,也不知能不能成。”還有一個月就是端五之日,雖然以前就研究過易學,但要在一個月裏,以《周易》、《月令》為基礎,從銀丘狐族找到的典籍中悟出陰陽咒術,從而找到破解之道,他其實也沒有多少信心。

但這就像是高深的幾何難題,雖然艱難,卻還是忍不住想要去挑戰一下。

胡翠兒自然也知道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,雖然如此,卻還是緊緊抓著劉桑的胳膊,激動得不得了。

當然,劉桑也不是全無把握,擁有四魂八魄的他,不管是記憶力還是理解力,都要超出常人,再加上他對陰陽家的基礎理論原本就有許多研究。另一方面,他也想著,娘子要在端五之日才會登上彭鋸山,而狐族收集到的這些與陰陽咒術有關的典藉與知識,以後也不容易見到,他當然希望自己能夠幫上這些狐族,但就算實在無法做到,花上一些時間研究陰陽咒術,對已經跟陰陽家星門結仇,又要闖上很可能與金烏谷有關的扶桑教重地的娘子,亦會有所幫助。

於是,在接下來的一天天裏,劉桑在這裏埋頭苦學。

其實狐族本就研究出了許多成果,但是銀丘被施下的詛咒實在太過強大,而陰陽咒術的破解,哪怕錯上一分,也是毫無效果。

劉桑忖道:“叁伍以變,錯綜其數……狐族找到的《周易》裏少了這個‘叁’字,以至於後面所走的路子完全就是錯的。就像是一棵蒼天大樹,他們理清了許多枝枝葉葉的位置,卻怎麽也無法找到根。陰陽家以六式、五類為基礎,但六式中的‘五行’應該抽離出來,如果說陰陽家的咒術,分解開來有三重,那六式中天文、歷譜、蓍龜、雜占、形法這五式為一重,五化、五色、五聲、五氣、五動為第二重,從六式裏抽離出來的‘五行’為最後一重。‘叁伍以變,錯綜其數,通其變,遂定天下之文,極其數,遂定天下之象’……只有這三重結合,才可以生出無窮妙用。”

只是,雖然明白了原理,但因為變化太多,難以窮盡,要想弄清各種變化,找出破解之術,對於剛開始學習咒術的人來說,幾無可能。這就像是一個變量極多的數學難題,往往要一條路走到死才知道是錯,然後又不得不從最初的地方重新開始,耗時耗力。

劉桑不得不全身心耗在那裏,全力研究……

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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